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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无数,惯性挖坑,填坑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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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CP随便逆无所谓,拆了会死

【米英】大卫的幻想

突然发现解禁了于是心虚地来诈尸(混个更

为米英本《My Love》写的故事,设定不明,大概是个悬疑?

涉及阿尔弗雷德和蓝花的原著剧情。

2w字一发完,祝阅读愉快~


《大卫的幻想》

 

阿尔弗雷德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院子里。

院子很大,可供落脚的地方却不多,目之所及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已经干裂的土块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四周。阿尔弗雷德在屈指可数未被泥土入侵的空地上席地而坐,手里把玩着几袋色泽大小都不尽相同的种子,边思考接下来该种哪一袋,边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讨厌枯燥无味的等待的,因此当耳边蓦地传来一声惨叫之时,他神色一动,便心情愉快地跳了起来,跃过脚下的泥泞,熟门熟路地攀上了院子旁那堵高墙。

探过头朝隔壁望去,只见地面上一只扯高气昂的白鹅嘎嘎叫着,浑身杀气地扇着翅膀,用它锋利的喙使劲招呼着前方一个抱头鼠窜的男孩。

“你是偷了它的蛋?”阿尔弗雷德坐在墙上看戏,不一会儿就笑得肚子疼。

“偷蛋我怎么会失手?我他妈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它的蛋上!”男孩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他在迎风飞舞的鹅毛里边骂边窜,“别笑了!快救我!”

“两条鱼!”阿尔弗雷德眼珠子一转,扯着嗓子道。

“你这个混蛋……一条!”男孩屈辱地哽咽了下。

“成交!”不给他反悔的余地,阿尔弗雷德立刻敏捷地借着墙上的凸起窜到地面,他悠闲地抄了近路横在大白鹅面前,十分快很准地揪住了它的半边翅膀。那鹅顷刻间停止了那发疯的叫嚷,蚕豆般大小的眼睛注视了阿尔弗雷德好几秒,赫然失去了追杀杀子仇人的决心,憋着劲把翅膀挣脱出来后,便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

“阿尔弗雷德,你是怎么做到的?那疯玩意儿怎么就这么怕你?”目睹这一幕的男孩劫后余生般长舒了口气,确定白鹅不会突然折返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根本只有你怕他吧,”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我是谁啊,不过区区一只疯鹅,又算得了什么?”

男孩感激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鄙夷。

“你是该长点胆子了,大卫。”阿尔弗雷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转身便要翻墙回去。

“等等,”大卫见他要走,忙道,“天已经快黑了,你要去哪里?”

“去找亚瑟!”

“……他怎么又来了?!”

阿尔弗雷德欣赏了会儿大卫难看的脸色,得意一笑,身形闪动间,只远远留下一句“记得把鱼给我留着”,人就已不见了踪影。

“和你的亚瑟一起滚蛋吧!”大卫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愤愤地一咬牙,还待生会儿闷气,却骤然意识到太阳已经落至地平线,目之所及只余一片灼人的红。

“糟糕,”大卫连忙逃命般朝自己家冲了回去,扣上门那一刻,他最后瞥了眼夕阳下隔壁气势恢宏的宅邸,古老的藤蔓肆意地在大宅四周生长,窗子闭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一扇扇都黑洞洞的,没有半分生气。

 

阿尔弗雷德在山林间奔跑着。当太阳最后一丝轮廓隐没后,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事物,似乎也一同泯灭在了消逝的光线里。阿尔弗雷德对这异常的黑暗浑然不觉,他以一种奇妙的步伐轻松避过所有碎石、跳过每一条山涧,沿路虫声不绝于耳,间或传来动物们高高低低的啼叫,却均不知其都藏身于何处。直到出了林子又淌水前进了好一段距离后,阿尔弗雷德才终于停下。

阻在他前方的是一面墙,它由如实质般的浓黑雾气汇成,环形无死角地围拢了整片土地,他此刻虽像瞎子似的看不清楚,但也能感知到那近在咫尺的阴寒水气。雾气墙所在之处,便是这片土地的尽头,没有人类敢靠近的边界——除了他,阿尔弗雷德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朝前跨了一步——冷、透彻心扉的冷,仿佛身处幽深的水底、令人喘不上气的粘稠感一瞬间将阿尔弗雷德包围在内。还没等他缓过神,黑暗中一道熟悉的阻力就将他往回推去,算不上攻击,可那锋锐凌厉的力道却分明不容他拒绝和反抗。

阿尔弗雷德咬了咬牙,稳住身体,额上已经渗出了汗,却愣是没有被这股力道直接从雾里掀出去。

“阿尔!”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温柔的、好听的,让他的心脏开始不规则跳跃的声音。

他的正后方,无边的黑暗之中,骤然亮起了一团光芒。

“亚瑟!”阿尔弗雷德正竭力与雾气墙中阻力对抗的心神猛地放松下来,他尖叫着转身冲出雾气,幼小的身躯风一般弹进了身后那无声无息随着光芒一同出现的男人怀里。

“你在等我?”男人被他撞得朝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他有些僵硬地伸手抱住阿尔弗雷德,“半夜跑这么远过来,你是笨蛋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类都不一样,阿尔弗雷德专注地聆听着,没有说话。男人显然也没想他承认自己是笨蛋,而是颠三倒四地说了些诸如“你瘦了”之类全凭主观臆想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好一会儿才有些歉意地从背后取下了一个袋子递了过来。袋子几乎有阿尔弗雷德半个身子那么大,分量不轻,他却轻松接过,然后颇为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掏出那几包已经被他揣得温热的种子。

“亚瑟,你看,”阿尔弗雷德仔细控制着表情,忐忑地、满怀期待地仰起头,他知道男人就喜欢他那副天真无邪、不喑世事的样子,“我种出了新的植物。”

“干得漂亮。”亚瑟摸了摸他的头发,阿尔弗雷德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的笑容,男人站在他所带来的光源中心,光线像是从他身体里折射出来的,有些凌乱的金色头发被光照得格外炫目,他浅浅地抿起嘴角,总是分外严肃的眉眼舒展开来,碧绿的瞳仁里盛满了柔和的光。

那是阿尔弗雷德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亚瑟边笑边一如往常地朝他念叨:“阿尔弗雷德,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在做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尽量别去碰那雾气,很危险。”

“嗯。”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把脑袋埋进亚瑟胸口,他身上虽有和雾气墙如出一辙的潮湿阴冷,但却一点儿都不令人讨厌。孩童的身体到底没有看起来那么精神十足,赶路和挑战雾气墙的疲惫在几息间就涌了上来,阿尔弗雷德调整了一下姿势,很快迎来这些天最沉稳的一次安眠。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迷迷糊糊间,亚瑟仿佛说了些什么,见他没有反应后气愤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嗯。”阿尔弗雷德的答复轻得如同梦呓。

那之后他真的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没有睡着,而是拽着亚瑟的手一遍遍问他: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种子?

为什么你看都不看一眼,就夸奖我了呢?

 

大卫大清早就敞开了门,蹲在院子里喂鸡,远远瞧见阿尔弗雷德悠闲地走回来,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你又一个晚上没回来。”

刚踱到门口的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全当做没听见。

这种毫不心虚的态度让大卫瞠目结舌:“你就算装也装得愧疚点啊!”

“凭什么?”阿尔弗雷德煞有其事地晃了晃脑袋,“反正只有你一个人对我的行踪感兴趣,对你,我需要愧疚干什么……啊,我的鱼呢?”

“敢情你还惦记着鱼?!” 

“这才过了一天你就想毁约了?”阿尔弗雷德显得比他还要惊讶。

大卫脸色僵硬地转移话题:“你别告诉我你从未想过亚瑟并不是人类这个可能?”

“废话,”阿尔弗雷德随意道,“人类可不会突然出现在空气里,又突然消失,且从没在这地方留下过半点存在的痕迹。”

“你既然知道——”

“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就告诉我他是从外界来的了。”

大卫怔住。

阿尔弗雷德继续道:“外界是什么样子?你想知道的,我当然也想知道。亚瑟是这样告诉我的:那里十分的肮脏,有许多令人厌恶的事物,而我应该收起好奇心,因为只有这里才是美好的净土。”

“这、这算是什么答案?!你就没继续问下去?”

“我当然想问,”阿尔弗雷德低头轻笑,“可他却不想告诉我。”

“你还是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吗?!”大卫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才不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都不说的外来者蛊惑。他只有每个月夜晚雾气波动最强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于你,对于这片土地他什么都不知道。净土?简直是笑话!他根本不理解我们的愿望……如果外界如他所说是肮脏的,那本就来自于外界的他——”

阿尔弗雷德猛地抬起头瞪了大卫一眼,那眼神中的凌冽让大卫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大卫,你不能把对雾气的感情,发泄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大卫有些委屈,他跺了跺脚,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回道:“阿尔弗雷德,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啊?”

 

——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阿尔弗雷德关于从前的记忆很模糊,与其说他忘记了父母的长相,倒不如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过父母。他最初的、同时也是最深刻的记忆,是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四下探索,在夜晚走出屋子的那一天。

村中无一户点灯,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并没有让懵懵懂懂的阿尔弗雷德退缩,他毫无畏惧摸索着四周踉跄前行,很快,就摸到了一扇门。

想和同类交流的渴望让阿尔弗雷德兴奋地敲了敲门板,谁料等了许久却只听到有声音却没人应,于是他急切地抓着把手一拉,“咔擦——”,整扇门竟被他轻松地扯了下来。

然后他便如愿见到了第一个同类。远比他高大强壮,却从他进来的那刻就不住后退,最后抵着墙浑身哆嗦地瞧着他。

“你好……”阿尔弗雷德挥了挥那双细嫩无比、却在方才直接拆掉一扇门的小手,笑得十分灿烂。有黑色的雾气顺着敞开的门丝丝缕缕地飘进了房间,小小的孩子浑然不觉,只是困惑地听着同类发出高昂的尖叫,本能告诉他那并不代表着欢迎。

“你好?”阿尔弗雷德迟疑道。

在他面前,他的同类突然全身抽搐起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血肉便全干瘪了下去,堪堪贴着骨头,活像披了一层人皮。阿尔弗雷德惊奇地注视着这一幕,尖叫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他的同类已是凭空散成了一堆砂砾。

一无所知的孩子并不理解自己刚才目睹了一场多么惊世骇俗的惨剧,他自然地走上前,还蹲下身拿手指戳了戳那沙子:“你好?”

沙子没有回答他。

 

渐渐的,阿尔弗雷德明白了似乎只有在白天,他才能和他的同类相见。然而他的同类们——这个种族名为人类——只要看见他,就会露出他读不懂的表情,然后躲得离他远远的。

村子的人口并不多,每家每户都有地域充足的田地,用来种植各种或食或用的作物,清澈的溪流安静地自村中穿过,其间游动的野生鱼群是主要的肉食来源。偶尔会有猎户带着武器进入村外的森林,带回丰盛的战利品。阿尔弗雷德却没有田,只有一幢和村子的质朴格格不入的大宅子。一开始,他总在所有人闭门不出的夜晚,回到空无一人的宅子中。渐渐地他便讨厌起这幢听不到丝毫多余声音的宅子了,哪怕露天席地睡在院子里,至少还能有时不时响起的虫鸣作为漫漫长夜的点缀。

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终结于一个好奇的声音:“你为什么吃野草?”

阿尔弗雷德往嘴里塞了一把近来在林中新发现的品种,听了这话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只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趴在墙上,正战战兢兢地向下张望。

“因……”阿尔弗雷德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所以他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吐出清晰的单词,这个过程中孩子一直耐心地等着,他脸上也有与其他人类似的表情,却并没有和他们一样立刻远离,“因为我要吃东西。”

“可野草不是用来吃的,”见阿尔弗雷德会正常说话,孩子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透出几分灵动来,“你应该吃鱼。”

“有什么区别吗?”阿尔弗雷德问。

“……你等着!”孩子翻下墙,很快就捎来一条烤得焦脆的鲜鱼。

那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食物,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期待地看着孩子,眼中清晰地流露着渴望。

“别想了,”孩子叫道,“爸妈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话,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偷鱼给你吃,我一定会被揍的!”

“那让我们做朋友吧。”阿尔弗雷德朝他咧开嘴。

孩子挠了挠脑袋,无所谓地回答道:“行啊,我叫大卫,你的名字是?”

“……名字?”彼时还没有名字的阿尔弗雷德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孩童的友谊总是升温得很快。

“你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在晚上出门的人,所有人都做不到,所以他们嫉妒你。”渐渐和阿尔弗雷德熟悉后,大卫偶尔也会象征性地安慰下友人,他并不清楚曾经惨烈的死亡,于是这般推测道。

“哈哈让他们嫉妒去吧,”阿尔弗雷德眼神闪了闪,低头闷笑,“我就是这么厉害。”

“你这家伙!”大卫指着他洋洋得意的脸怒道,“我最开始认识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阿尔弗雷德严肃地说,他眯了眯眼睛,还待用言语欺负下友人,脸色却蓦地沉了下来,“快点走,有人来了。”

阿尔弗雷德听着墙那头盘问大卫刚刚在跟谁说话的声音,躺在院子里,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生起去边界的念头是因为大卫的一句话:“就连白天也没人敢去墙那里,一是怕日落前回不来,二是谁知道那么浓的雾气要隔上多远才不会出问题。”

阿尔弗雷德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他第一次冲动地在夜晚出远门,就毫发无伤地穿过森林实在是件违背常理的事情,像是冥冥之中被命运之类的东西庇佑着,才能与他相逢。他在黑暗中跋涉了很久,气喘吁吁地停在边界,摸索着寻了块石头坐下,便整个身子瘫软了过去。

那道光亮起来的时候,阿尔弗雷德还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做梦。长时间身处黑暗,突如其来的光芒不仅不能成为照明之物,反而有很大可能刺伤眼睛,然而或许在梦中的认知让他忽略了这点,他顾不得流了一脸的泪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点光明俞变俞大,最终扩张成了一个成人般高的光球。

光球忽闪了片刻,便破碎了,从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阿尔弗雷德尚未瞥见他的脸,就能判断出他和村里所有的成年人都不一样,只因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莫名让人惊惧的气势。男人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似的,轻轻叹了口气。甫一抬眼,恰恰与好奇地瞧着他的阿尔弗雷德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阿尔弗雷德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灭口了,他虽还年幼,且横冲直撞惯了,但却不傻,该有的心思都不缺。在除了他没有人类能够存活的夜晚突然冒出一个人,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撞破了什么秘密。男人的正脸看起来很年轻,比起乍一眼从身形判断的成年人,更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借助那自他出现起就不曾消失的光,阿尔弗雷德能清晰地看到他金色的头发、粗犷的眉毛,和一双圆圆的、正死死盯着他的绿眼睛。

被那奇怪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阿尔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什么,男人却突然垂下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这口血让阿尔弗雷德实实在在地一惊,在和平的地方生活得久了,他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伤势能让人吐出血来,而男人边咳边吐,很快脚下便积了一滩鲜红。

又是因为雾气吗?!昔日惨死的同类在阿尔弗雷德脑中闪过,他冲上前,惊惶地拍了拍男人瘦削的背脊,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而他似乎很快就要变成沙子了。

“我、我没事……”就在阿尔弗雷德不知所措之际,一个柔软的、带着些微鼻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尔弗雷德猛地收回手,又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男人因咳血而弯下的背脊重新回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阿尔弗雷德,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他的身上竟完全没有失血过多后的虚弱。阿尔弗雷德悄悄瞥了眼地上那摊血,觉得这副在孩子面前强撑的威严完全没有说服力。

“你没有变成沙子。”阿尔弗雷德说,“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变成沙子?”男人回答,那茫然的反应毫无作伪。

阿尔弗雷德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胸腔中那股哪怕大卫也未能驱散多少的空虚感在这一刻消散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让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你是谁?”

男人显然已料到会有这一问,他扬了扬下巴,刚要开口,阿尔弗雷德就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孩童的力道显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柔弱无力,一双手臂将男人箍得很紧,男人试着挣脱了下,却没有成功,于是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小鬼,你干什么?快给我放手!”

“……谢谢你。”

男人一怔,神色复杂地停止了挣扎,不一会儿那身干净整洁的便服就被液体润湿了。

“谢谢你。”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滑落下来,阿尔弗雷德喃喃着,时隔多年,他终于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在年长者的怀里嚎啕大哭。

——在这没有光芒的黑夜,在这一直以来对我来说仅仅代表了死亡的时刻。

——谢谢你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阿尔弗雷德自回忆中脱出,见大卫仍一脸执拗地站在他面前,显然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你真的觉得我是被蛊惑了吗?”阿尔弗雷德扬起头,指了指身后的大包裹,露出他一贯的嚣张笑容,“每一次他给我捎来的各种外界之物,或多或少都改变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无论你对他有多少偏见,你根本不能否认这些变化是正面的!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

大卫神色恍惚地看着友人,似乎正是从他遇见那个外界来客开始,他变得自信,他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从此他人的排挤再无法影响到他。

“所以与其问我为什么喜欢他,”阿尔弗雷德拖长了语调,“不如问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大卫拧着眉毛,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啊,大卫心想,在亚瑟出现之前,这片土地生活的所有人,都不觉得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行为思想,有什么值得改变的地方。这导致亚瑟带来的那些东西,在引发革新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传递出一种认知:外界有更广阔的土地,更多的人,更丰富的新鲜事物! 

大卫远远地眺望远方被浓黑雾气锁住的边界,日光下这道天然的障碍如同不怀好意打量着猎物的猛兽,似乎终有一天会一跃而起,将这整片土地吞噬殆尽。这念头来得奇怪,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不甘。

——阿尔弗雷德,你告诉我,为何命运从未掌握在我们手中?

 

少年阿尔弗雷德的日子过得十分规律。

曾经他可以说是全村最无所事事的一个。被所有人排斥,若非有个特立独行的大卫在,遇见亚瑟前他还不一定能学会怎么交流对话。没有人真的在乎他去了哪里、或干了什么。

是亚瑟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阿尔弗雷德没有田,所以他将自己的院子全挖通了,成功开辟出小块能够种植的土壤。他待在院子里种着那些个亚瑟送给他的种子,往往连续好几天都露天席地,可就算睡得腰酸背痛,也比在宅子里虚度人生好。

“我要多久才能让它们发芽?”阿尔弗雷德曾指着种子询问亚瑟。

来自外界的男人迟疑片刻,笑了起来:“你心里觉得它们需要多久,它们就会如你所愿。”

小小的阿尔弗雷德用一天时间将种子埋进了土里,第二天种子就变成了高大的草穗,一枚枚颗粒饱满的玉米橙黄透亮,悬在半空,显然已经成熟到了可以立即收割的程度。

“这是邪术!”旁观种植过程的大卫险些没吓得停止呼吸。

“我说过,它们都听你的。”亚瑟状似严肃地解释,全然没有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于是心情愉快的阿尔弗雷德居高临下地斜了大卫一眼:“这是魔法,没见识就不要发表意见。”

村民们很快确认就算是同样的种子,也只有阿尔弗雷德种下的才有这般可怕的效果。但阿尔弗雷德干脆地拒绝了去他人田地播种的邀请,专心耕耘自己的小院子。他陆续试验了很多种子和种植方法,竟然真的被他成功培育出了前所未有的新品种。然则每到这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以大卫为中转站推广出去或者进行二次试验,而是挖出来捧到亚瑟那里去邀功。

最初几年亚瑟频繁地送来种子,之后外界的纪念品就大多变成了书籍与画册。对此大卫和其它村民都十分失望,阿尔弗雷德却不以为意,他从沉迷种植过渡到沉迷读书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外界人已经能随意操纵阿尔弗雷德的兴趣爱好了!大卫本着一腔热血数年来持之以恒地洗脑阿尔弗雷德关于亚瑟是如何居心叵测心怀不轨,当事人铜墙铁壁,只当没听见。

可惜大卫并非坚定之辈,没能坚持这份成效甚微的工作。某天他激动地冲进阿尔弗雷德的院子,叫着“我错了,多去找找亚瑟,让他再带点东西回来吧”时,阿尔弗雷德没忍住停下了手上所有动作,见鬼似地上下打量着他。少年神色亢奋,脸颊漾着诡异的红晕,阿尔弗雷德目光一转,辨认出他握于手上的植物,瞬间了然。

他忍不住提醒道:“别用太多了,亚瑟说烟草对身体不好。”

大卫撇了撇嘴:“就凭这个,让我暂时服他也不是不可以。”

友人对亚瑟的恶感减轻了,本该让阿尔弗雷德高兴的,可不知怎么的,他却皱起了眉头:“如果给我点时间,我未必不能种出来。”

大卫怀疑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会说的话,难道不该是:亚瑟送来的,一定是好东西吗?”

——它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愣了愣,压下心中转瞬即逝的诡异念头,威胁性地露出了一口白牙:“你知道就好。”

“要是我能见到亚瑟就好了。”大卫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神往。

“想开点,你能不能,和你想不想并没有关系。”阿尔弗雷德幸灾乐祸地笑道。

“可恶,为什么只有你?”

“没办法,我天赋异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坦然到欠揍,“放心,我会转告他他又多了一个崇拜者的。”

“他还需要别人来崇拜?”大卫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要是他,早就已经被你逼疯了。”

 

所谓爱屋及乌,被烟草俘虏的大卫破天荒地问阿尔弗雷德借了本外界的书回去,然而十分废寝忘食地读完,却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吃条鱼,那样至少身体里还能有点东西剩下。

合上书,大卫才注意到封面上是一幅和书的内容毫无关系的手绘油画,一朵蓝色的花朵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悄然绽放,构图与线条都不算特别出彩,着色却十分引人注目,鲜艳的蓝与暗淡的绿交相辉映,显得花朵愈发娇艳欲滴。

他跟魔怔了般摸了摸那花,突然跳起来冲向了隔壁。

“阿尔弗雷德!”他趴在墙上低声呼喊。

正在院子里读书的少年看过来:“又被鹅袭击了?”

“去你的,我想问个问题,”大卫龇了龇牙,扬手就将那本书扔了过去,“见过封面上那种花吗?”

阿尔弗雷德顿了几秒,颇有些不乐意地承认:“并没有。”

“我还以为你跟着亚瑟混久了已经无所不知了。”

“无所不知的不是我,是亚瑟,”阿尔弗雷德反驳,“当然,再给我一点时间——”

大卫打断友人的自吹自擂:“所以它果然是外界的植物?”

“这个却不一定,”阿尔弗雷德道,“就算是我,也没有将这片面积有限的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都踏遍,在亲眼见证前,什么都是不能够下定论的。”

某些时候,这家伙倒意外的成熟,大卫感叹道:“可惜,我还从来没见过蓝色的花。”

“你知道英雄和普通人区别在哪里吗?”阿尔弗雷德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英雄的最终使命是拯救世界,但在拯救世界前,他总会尽力达成每个求助者的愿望。”

“啊?” 大卫一脸迷茫。

“你是第一个向我求助的,所以我一定会把蓝色的花找出来给你看!”阿尔弗雷德站起身,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当真是说走就走。

“等等……”大卫反应过来时已经阻拦不及,“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亚瑟要一朵啊?”

不出所料,阿尔弗雷德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想到那家伙冲动之下可能打算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地方都跑一遍,大卫不禁又愧又好笑,但出于对阿尔弗雷德可怕怪力的自信,他还是压下担忧,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友人归来。

 

数天后,阿尔弗雷德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太阳尚未落山,他没有“瞎”,可正因看得一清二楚,脸上才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骇然之色:以往出了森林,仍需要沿着一条沟渠跋涉好长一段路才能抵达边界,可如今他才走到森林边缘,浮动的雾气墙却就在几步开外,什么沟渠小道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大规模的雾气墙推进,还发生得悄无声息,这怎么可能?!

“阿尔……”一声低低的叹息将手足无措的阿尔弗雷德拉回了魂,他缓缓转过身,亚瑟.柯克兰正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都优雅得不似人间之物。

——是了,他本就不是人类。

若是往常,阿尔弗雷德早就开口聒噪起来,他在亚瑟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一回,他什么也没说。少年人的成长速度总是迅速,阿尔弗雷德的身子骨在短短时间内抽长了好大一截,如今仅仅比亚瑟矮上半个头,这让他哪怕正面与其相对,也不用再继续仰视。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开口道:“原来你一直都可以白天来。”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连他本人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亚瑟抿了抿唇,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凛冬将至,风吹在身上都是凉的,他来之前显然准备不足,穿得十分单薄,没过多久就打起颤来。本来还打算继续赌气,看谁先憋不住说话的阿尔弗雷德没好气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紧接着无比自然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将它披在了亚瑟身上。

亚瑟浑身一震,他迟疑地瞧着少年,片刻之后,眼眶竟是隐隐有些泛红。

这不是要哭吧,我不问了还不成吗?阿尔弗雷德着实有些慌,明明被耍的是自己,可这莫名其妙的发展,让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需要坦诚错误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亚瑟却还是初遇时的模样。性子虽强势,却偏偏极不坦诚,总是佯装一副冷漠的态度,殊不知眼神和表情早已透露出他的一喜一怒。他的想法变动极快,哪怕阿尔弗雷德认识了他那么久,也无法准确地判断出此时此刻亚瑟那略有些敏感脆弱的情绪从何而来,只依稀觉得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跟多年前瞥见自己的脸便忍不住大口吐血的那天一模一样。

——十分可爱。

打断阿尔弗雷德胡思乱想的是亚瑟的一句低语:“对不起。”

“啊?”阿尔弗雷德有些楞,“你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意识到并阻止黑雾的蔓延。”他竟是主动提及了雾气的话题,按照他一直以来的避而不谈,这实在罕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傻了才把天灾怪在你身上,”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勉强收回纷乱的念头,正色道,“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要做出那种事?”

“哪种事?”阿尔弗雷德的反应显然远超亚瑟预料,他十分讶然地反问。

“上一次你来这里是十九天前,”阿尔弗雷德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你给我了一批书,其中一本上画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植物。大卫借走了这本书,好奇心驱使下表露出了想要见到实物的愿望,而我一时兴起,便打算动身找找看它究竟是不是只属于外界的植物。”

阿尔弗雷德边说边悄悄观察亚瑟的反应,只见他面沉如水,翠绿的眼睛微微敛着,似在专注聆听:“可是我没有想到……这种植物突然出现在了所有的地方。我说所有是真正的’所有’,那些花长在我探索过的、从未途径的亦或时常走动的区域,扎根的地方千奇百怪,完全不符合多数花卉对环境苛刻的需求,且根茎扎得很深,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这些花是近期新种下的,在我频繁路过的地方长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花,这多可笑啊。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我就算清空思绪随意选择前进路线,要不了多久,也一定能在路边发现一株新的,试了几天无一例外……我实在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亚瑟淡淡道。

“你究竟是提前准备好了这些花诱导我来寻,还是为了这些出现的花准备了前面那么多前置步骤?然而无论是哪种,我都想不出你是如何让大卫如你所愿拿到那本书然后被花吸引的,那小子的想法连我都没办法完全摸透,就算是亚瑟你——”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唉?”阿尔弗雷德有些迟钝地发出一个单音,就见亚瑟大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你这家伙!就算生活在这种地方,就算只能种地看书,为什么仍然变得如此自以为是、不知满——”亚瑟高昂的声音戛然而止,硬生生地截住了后半句,他涨红了脸,胸膛不住起伏,显然已是气极。

他话里的意思颇有些耐人寻味,若是往常,以阿尔弗雷德的敏锐,早就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刻,他被亚瑟货真价实的怒火搞得一头雾水,这事往小了说就是给一直疼爱的弟弟的寻宝之路开个方便之门而已,阿尔弗雷德也只是心中疑惑才直言相问,谁料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使劲琢磨自己有哪句话戳到了对方的神经,实在是没法分出多余的念头来思考别的。

“亚瑟,你……”阿尔弗雷德喉咙有些发紧,他艰难地呼吸了一口,作出一副快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示弱道,“我不明白。”

“你见鬼的不明白什么?!”亚瑟虽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但显然已经无所顾忌对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出口成脏,“阿尔弗雷德,你告诉我,我他妈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我如果要送你花,大可以见面的时候直接送你一袋种子,凭什么要设计你的朋友事先对某种花产生兴趣?啊?你推理得很开心吧,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是吧?很好,非常好,在你眼里,我连小孩子玩闹都要无聊地横插一手?”

我不是小孩子……阿尔弗雷德委屈地想,他没有使用怪力挣脱亚瑟的钳制,而是沉声道:“可能做到这种事情除了你,还有谁?!在我的认知里,只有亚瑟你是无所不能的!”

亚瑟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了起来,他不由自主松开了揪着阿尔弗雷德衣领的手,而阿尔弗雷德则不闪不避地正面迎上他晦暗复杂的目光。

视线交错如同一场无声的较劲,最终亚瑟先败下阵来,他冷冷道:“你恭维我也没用。”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笑容里似有七分无辜,三分得意。

“如果我知道给你的书里面有那花……”亚瑟的声音低不可闻,他止住了这个话题,半晌,艰难地开口道,“在你看来,我是那种会仗着有力量,操控你和你朋友的人吗?”

阿尔弗雷德脑中浮现出大卫在他身旁几年如一日念叨的猜忌,他向来不为所动,可这花的出现,却让他真心实意地怀疑起了亚瑟。就算是现在……阿尔弗雷德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无措,他迈步上前,想要如儿时一般拉住男人的衣摆,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刻,被对方避了开来。

“看起来你今天不欢迎我。”亚瑟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阿尔弗雷德在背后喊道:“亚瑟,先说好,外套下次就不用还了啊!”

男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强忍着没回头,很快他的背影就没入了森林之中。

阿尔弗雷德在原地想象了一番亚瑟最后的表情是什么样,因没有被回以没有下次而弯起的嘴角却随着黑夜的来临垮了下来。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解释,”阿尔弗雷德喃喃道,“为什么白天就可以来,为什么要为黑雾道歉,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让我心想事成,为什么他对我的质疑反应这么大……这些,他竟然什么都没解释……”

恍惚间他看到大卫在一旁讥笑:“瞧,我以前说过什么?从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问了,就那么巧,你刚抵达边界,就撞见了一个来到这里的外界人?他不会承认的,不管他为了什么目的,他就是在控制你。”

“是啊,但那又如何?”阿尔弗雷德心平气和地想,“他对我的好是真实的。”

——这就足够了。

 

大卫安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花,一旁的阿尔弗雷德则看着大卫。

安静持续了没多久,阿尔弗雷德就惊悚道:“你哭什么?”

“啊?”大卫抹了把脸,竟是一手潮湿,于是再顾不得看花,也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太激动了?不至于吧?这就是一朵花而已!”

虽然为了这花我和亚瑟谈崩了,阿尔弗雷德暗想。他虽然心下极为抑郁,但不至于迁怒,一开始就是为了大卫去寻花,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的成果能被友人看重,也不枉他奔波一场。

“我、我很喜欢,”大卫有些脸红,显然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反应过度,“你这家伙,一走就是那么多天,我等着等着,都要以为你回不来了。”

“要真这样呢?”阿尔弗雷德低声问,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了一股酸涩。

“啊?”大卫却没有听清。

“不,没什么。”阿尔弗雷德将自己时不时冒出的诡异念头扔到一边,又想起了什么,沉痛地拍了拍大卫的肩膀,“你是对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阿尔弗雷德瞥了眼大卫手里还攥着的烟叶,觉得跟墙头草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于是粲然一笑:“不能。”

 

“她走过我身边的瞬间,我心跳加速,全身僵硬,连理智都似乎即将飞走……”

“你的理智已经飞走了。”阿尔弗雷德斜了大卫一眼。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心路历程!”

阿尔弗雷德无动于衷,他垂下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在略有些潮湿的土壤勾出一条条意味不明的弧线。

“我就是……对不起,我知道你和亚瑟吵架心情不好,”大卫见阿尔弗雷德真的不打算理他,连忙服软,“我就是想要个鼓励,等她生日那天,我打算带着礼物去和她告白。”

“万一被拒绝了,可别来我这儿来哭。”阿尔弗雷德抹平了那些线条,扔掉树枝,然后抬起头来看他。

“才不会呢,我们发展得特别好!”大卫站起身,扭扭捏捏地走远了,显然是要继续去“发展发展”。

阿尔弗雷德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又折了根树枝,继续涂画。

如若大卫曾经到过雾气边缘,或许能依稀辨识出这些线条不是别的,正是这片土地的边缘线。

每一天阿尔弗雷德都会记录下来与之前的比对,而每一天,它都在向内缩小。看样子要不了多久,那些夜不能出的村民也将在白昼用肉眼察觉这一变化。

 

阿尔弗雷德翘着腿坐在雾气墙边的一棵树上,那场与其说是为了那蓝花不如说是为了亚瑟的身份、目的和手段而发生的争吵,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后却影响深远。

亚瑟先前走得毅然决然,一副从此不见的架势,下一个雾气波动的日子却还是准时出现了。彼时早有准备的阿尔弗雷德做出了最乖巧的模样,从眼神到笑容都精心规划了一番,果然,亚瑟连冷脸都维持不下去,好不容易压下面上不知是羞还是恼的红晕,他连忙划清界限:“我已经没有理由来了。”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语气飘忽而难以捉摸:“你之前的理由是什么?让你这样一个强大的外界人十余年来风雨无阻地踏上这片与世隔绝的土地的动力是什么?是我吗?一个乖巧的、由你培养出的、从不会质疑你的孩子?”

亚瑟抿着唇一言不发。

“亚瑟,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阿尔弗雷德逼近了几步,相差无几的身高让他的气势显得格外咄咄逼人,“你以为我真的不觉得枯燥吗?被雾气锁在有限的范围里,永远不会改变的景致,永远花不完的时间,做任何事情都手到擒来。哦,我还比别人要多一项娱乐活动,可以在黑夜里慢慢回忆自己曾经无意间杀掉的同类。”

“是你给了我希望,亚瑟,是你,”阿尔弗雷德近乎语无伦次地说着,亚瑟的沉默让他的愤怒愈发高涨,这个男人甚至已经将目光移开,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是你让我看到了世界之外另一种可能性!我想看云中的高山,想看无边的海洋,我想拜访那些用文字改变一代思想的文人,我想听那些风格迥异的歌曲,品尝你跟我说的美味的英格兰菜肴……但从未跟你说过我想要这些,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我的家,亚瑟。是的,确实有些人不喜欢我,但这不代表我可以放弃他们。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大卫无数次明示暗示,我也从未就这个愿望请求过你。”

“我现在求你还来得及吗?”阿尔弗雷德说着,他看见亚瑟微微瞪大了眼睛,“求你了,亚瑟,我不管你能不能凭空变出花,但你确实是能凭空催出种子的。求你了,如果你真的如此强大,能否让我的家摆脱雾气的折磨,让它最终得以与外界来往,通过商贸换取无数资源,让它扩充领土,拥有权力,让它——”

“不。”那没有血色的唇在漫长的沉默后吐出这样一个字眼,亚瑟绿色的眼眸闪烁着,冰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尔弗雷德倔强地梗着脖子,一脸挑衅。

“这很可笑……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从不会求人。”

他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却傲慢得如同站在云端俯视我。

这个高高在上、口是心非、可爱的外界人呀。

阿尔弗雷德再度踏前一步,他们本就离得近,这一步消失后,他的嘴唇也自然而然地碰上了对方的。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阿尔弗雷德摸了摸自己的唇,朝浑身僵硬的亚瑟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现在你知道他是会的了。”

 

距离亚瑟直接失态得落荒而逃之后又过了不少日子,虽然没有被吓到自此不再出现,但很明显他每次来时都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尽管只要阿尔弗雷德一靠近,他便会紧张得全身僵硬,生怕人看不出他发自内心的抗拒。对此,阿尔弗雷德不是无动于衷,他缺乏耐心,又强势自我,可在这件事上,他却深知既然一个试探就过了线,要真做了什么,便无可挽回了。

少年的小心思青涩得可笑,同时又坚韧得可爱。

他对他的的愤怒、不甘和祈求都是真的,他对他的喜欢也是真的。

如果一个人已经从儿时就遇见了他这一生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那么他的爱与憎又怎么能和那个人分开?

“我很抱歉,今天波动得太厉害,我无法完全控制它们。”亚瑟站在树下,仰头叫他。

阿尔弗雷德当即跳下了树,他的个子窜得飞快,此刻比亚瑟高出半个头,他朝亚瑟走过去时,亚瑟十分自然地朝后退了几步,根本已经懒得掩饰其保持距离的想法。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顺着亚瑟的动作游走了一圈,再落到他脸上时,嘴角便带出一股笑意,和这笑意不符的是他说出的话:“你告诉我这雾气的来源在外界,与你本身便亲近,你又总告诉我你控制不住它。”

“别把我想得太厉害,”亚瑟冷冷地嘲道,“而且,总比某个笨蛋什么都做不到好。”

某个笨蛋摸了摸鼻子,脸上的表情明媚得如同得到了什么夸奖。

“亚瑟,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挪过地的雾气墙,突然跟活了一样,每天都动弹得那么厉害……好像,就是从我们第一次吵架之后开始。”他目不转睛地瞧着亚瑟,用他那双带着爽朗笑意的、毫无杂质的天蓝色眼睛。

亚瑟垂下头,阿尔弗雷德知道这是他又想回避问题时的标志性动作。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暂且揭过这茬,伸出手,试探性地放在了亚瑟的肩膀上。

亚瑟没有躲,他仍然垂着头,有些凌乱的金发掩盖下,脸颊和双耳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阿尔弗雷德愣住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亚瑟小声道,“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会……”却是支支吾吾根本没说下去。

阿尔弗雷德却瞬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的心跳加快,怀揣着某种期待,顺着那瘦削的肩脊滑下,一把握住了亚瑟的手。

亚瑟还是没挣开。

“这很难理解吗?”阿尔弗雷德捧起亚瑟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我在这里,而你来了,你将奇迹赐予了我。”

“我这一生,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了……谢谢你。”

 

清晨的风是暖的。

阿尔弗雷德想放声大笑,想纵情奔跑,他也当真迈开了脚步。

跑过丛林叠叠,跑过溪水淙淙,跑过一去不回的年少,跑过飞逝的光阴,那份心情由一朵小小的种子生长起来,被晴日骄阳灌溉,被夜晚清辉滋养,终于绽放出妍丽的花朵。

现在他特别想去见见他的朋友,作为回报,也要缠着他说一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远远就瞧见大卫站在村口等着,这倒很是稀奇,阿尔弗雷德放慢脚步,招呼道:“哟,是在等我吗?”

“是的。”大卫声音干涩,面无表情。

阿尔弗雷德敛去面上的笑,他眨了眨眼,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大卫?”

“……她死了。”

 

大卫喜欢的女孩死了。

在房子内部被发现,连完整的尸身都没剩下,只余一滩沙子。

村子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这桩可怕的惨事得到了全部关注。于是当怀疑的目光投向他时,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觉得意外。他跟在大卫后面走着,作为刚失踪了一天的特殊体质人士——他经常这样失踪,而往常根本不会有人管——眉梢仿佛还凝着一丝喜气,颇有些目中无人的嚣张,简直就在明晃晃地说着来迁怒我吧。

大卫拦住了所有质问,领着阿尔弗雷德来到女孩的屋里,还没进去,一路冷静得异常的大卫冷不丁地开口道:“刚刚有个人说,你杀过人?”

阿尔弗雷德错愕了一秒,坦诚道:“是的……意外。”

“嗯。”大卫轻应了声,也不知代表了什么意思。

时隔经年,阿尔弗雷德再度看见了人死后所化的沙子,他努力想把它想象成大卫口中完美无缺的少女,却是徒劳无功。

“门窗都没有空隙,昨夜她也好好地关着门,”大卫说,“如果不是你在晚上溜过来拉开门窗,那么她不可能接触到雾气。”

“我昨晚……”

“我知道,你昨晚去了亚瑟那里,你的时间表我早就背下来了,”大卫蹲下身,盯了沙子好久,才开口道,“这样一来只有一种可能了:雾气发生了变化,很快,门窗也不再安全。”

阿尔弗雷德的脸色十分难看。

“阿尔弗雷德,”大卫看着他,“对于雾气,亚瑟说过什么吗……你,知道些什么吗?”

“雾气来自于外界,是外界对这片土地侵蚀力的实体化。”阿尔弗雷德坐在大卫对面,他没想过要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说道。

“亚瑟?”大卫挑了挑眉。

“他只是一个人而已!”阿尔弗雷德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我后来才知道,他没办法彻底根除,但每次来都会出手帮忙压制雾气,我想就算是他,也一定没想到情况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恶化。”

“你是觉得他带来的种子、书,他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不算外界的侵蚀?”大卫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眼神中的光彩似乎也随之熄灭了。

阿尔弗雷德无力地张了张嘴。

“你知道很多年前我父母是怎么跟我形容你的吗?”大卫勾起唇,竟然是在笑,“那是个煞星,接近他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离他远一点。”

“我从来没相信过,”大卫没看阿尔弗雷德的脸色,自顾自道,“我应该信的。”

 

女孩并不是第一个。

恶魔的诅咒仿佛降临了这片土地,所有人惶然地迎接夜晚的降临,屋舍门扉再也无法带来安全感。谁也不知道如今的雾气是以什么方式侵蚀人体的,以及谁会是下一个变成沙子的倒霉蛋。陆续死掉的村民虽然不多,可蔓延出来的恐慌却不亚于一场风暴。他们绝望地将目光投向那幢与村庄风格格格不入的大宅子,有个毫发无损的异类正住在那里面。

阿尔弗雷德很久没进这空荡荡的屋子了,一直憎恶的地方此时此刻却仿佛变成了避风港湾。他像儿时那般躺在那里盯着天穹发呆,无数思绪在大脑中来了又走,让他几欲呕吐。

为什么?他念着一个正被所有人诅咒的名字,抱着头,心灰意冷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时,大卫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震惊地跳下床,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

“躲什么,”大卫抽了抽嘴角,他的语气仍像当年那般调侃,仿佛什么都还没发生,“你这个混蛋,竟真能睡得着啊。”

阿尔弗雷德干脆放弃问他怎么进来的,转而问道,“其它人怎么样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大卫神色复杂,“我就来通知你一下……我快死了。”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仿佛一道重锤,狠狠砸在了阿尔弗雷德心口,让他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什——”

“阿尔弗雷德,从以前开始,你就一直把自己当成英雄,可实际上,除了帮我找到一种花,你根本什么英雄的事情都没做过,不是吗?”大卫摇了摇头,继续道,“现在机会来了,他还是我们……来,做决定吧。”最后一个词落下那刻,他的脸不自然地扭曲了,狰狞得完全不复先前的模样。

“让他滚!”大卫目光带血,汹涌的恨意仿佛可以灼伤被他直视的一切事物,“阿尔弗雷德,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让亚瑟.柯克兰永远地滚出这片土地!”

阿尔弗雷德死死抿着唇,他的思维像是哽了一根刺,疼得他想抱头尖叫,想大声嚎哭。

“这可是我们的家园,请你千万千万,别让它被外人毁掉。”大卫给了阿尔弗雷德一个似笑似哭的眼神,突然直挺挺地朝后倒去,许多年前的噩梦再一次于阿尔弗雷德面前化作现实,少年的身体尚未落地,便急剧地萎缩起来,不消片刻便溃散成了纷纷扬扬的砂砾。

除了那句我快死了,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预兆的消亡。阿尔弗雷德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

咔擦——

那是他与人类的联结断裂的声音。 

 

亚瑟到来的时候,没有如以往第一时间看到阿尔弗雷德,他心下疑惑,但也没有因此纠结太久,而是将手伸进了浓稠不安分的雾气墙之中,黑雾争先恐后地灌入了亚瑟的手掌,亚瑟神色平静地吸收着,直到额上渗出些许汗水,才把手撤了出来。

“应该够了吧。”他自语着,刚回过身,就见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后。

“阿尔弗雷德,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亚瑟微微偏过头,以掩饰他稍稍被吓到的丢人表情。

“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阿尔弗雷德咧开嘴,他走上前,自然地拭去了亚瑟额间的汗水,“辛苦了。”

“没关——”话音未落,亚瑟的脸蓦地白了,他本就生得白皙,所以除开羞赧或气愤之外,哪怕是平常,皮下的血管仍能让他的面色捎上一种健康的红润。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却一丝血色都没有,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手在哆嗦,他的唇也在哆嗦,他僵硬地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一把短刀被径直插入了自己的胸腔,干脆利落,及至末柄。

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自然是有人曾拿着他,而他面前只有一个人,一个数天前还亲吻过他的人,一个方才还在对着他笑的人。

亚瑟倏然抬眸朝阿尔弗雷德瞪去,他瞪得那么用力,两抹幽绿如同黑夜中的鬼火,充溢着难以置信与愤怒。

阿尔弗雷德也在看他,他看着他时嘴角仍带着笑,大大方方的,一派雨过天青的飒然爽利。

“你……”亚瑟嘶声道。

“对不起,”阿尔弗雷德平静地看着他,“我必须这样做。”

“为……为什么?”

“雾气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外界的你,”阿尔弗雷德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情绪变化一直都能够直接牵动它们,可惜,我察觉得太晚了。主动用雾气封锁了这片土地,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终于等到一个我,你这是从我出生前就知道我会出现了?……我虽然好奇,但你也不用现在来告诉我答案,真相是什么,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亚瑟咬着唇,像是听不懂般,又重复了遍这个问题。

阿尔弗雷德与亚瑟对视半晌,才恍然大悟:“也是,亚瑟你怎么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问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发现真相对吗……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亚瑟扭过头,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他的唇角沁出了血,生机正随着破裂的内脏一寸寸自他身上抽离。

“我爱你,亚瑟。”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忐忑。

或许是出于对眼前人的了解,亚瑟听着此情此境这毫无温度的可笑告白,却愣是听出了一丝绝望来。他不愿在最后时刻示弱,但就像很多年前他不忍推开扑入他怀中哭泣的那个孩子一般,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渐渐失去意识的他眼中流淌而下。

是了,当年那个孩子早已长大。

“我爱你,可我还欠着他们一个英雄。”

心口的刀锋被抽出,一刹那血花四溅。

 

亚瑟置身于黑暗之中,他很平静地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光亮在四周漾开。

”你明白了吗?“他扭过头,一个男孩正站在离他不远的虚空,死死地瞪着他。如果阿尔弗雷德在这里,一定能认出,那孩子长得和幼年的大卫一模一样!

亚瑟叹了口气,神情似笑非笑:“我要明白什么?”

男孩的面上突兀地显出了一层奇怪的影子,那是一张愤怒的女人的脸,不待亚瑟看清那女人的五官,那脸晃动了一下,又变成了一位神色凄苦的垂暮老者,几个眨眼间,已经有数十张脸闪过:“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的声音层层叠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窃窃私语到高谈阔论,仿佛有无数个人在同时说话,内容却不甚清楚,更称得这情形诡异非常。

亚瑟冷冷地看着自称“我们”的男孩:“我早就知道。”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虚幻的脸也停止了变动,如波纹般虚晃了下便消失了踪影。

与大卫长得一样的男孩轻叹一声:“我们猜你一定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我确实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有自己的意识。”

“梦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男孩说,“我们不是他,只是他的一部分。一开始拒绝你,然后崇拜你,最后对你恨之入骨,有没有觉得这个过程很眼熟?看来就算我们没有记忆,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作为一直影响着他做决定、永远被他置于最前方的存在,他最后能这么干脆听话地捅了你,我们可开心了。”

“果然是因为你们。”亚瑟的脸色很难看。

“你一定也有个像我们一般的存在吧,”男孩指着亚瑟的额头,“像你这样的种族,究竟哪个念头是自己的,你活得再久,又真的能分辨出来吗?”

“啊,他要醒了——永别吧,傲慢虚伪的独裁者,以防你忘记,我们已经自由了。”

亚瑟回以一声嗤笑。

年幼的男孩迷茫地看了眼四周,瞥到面前人时双眼猛地明亮了起来:“你是亚瑟对吗?”

亚瑟先前那股子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碎裂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阿尔弗雷德总是跟我说起你,他说你是他最喜欢的人。”男孩兴奋地说。

亚瑟继续沉默。

“啊我竟然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大卫,是阿尔弗雷德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亚瑟有些局促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他也时常跟我说起你。”

“真的吗!”男孩跳了起来,“唉,阿尔弗雷德呢?他总说要介绍你给我认识?他去哪里了?”

“他去寻找蓝色的花了,等他找到,就会带回来给你看。”亚瑟轻轻道。

男孩愣了愣,眯起眼睛,笑得露出了一个虎牙:“那个混蛋总是逞英雄,我要他现在就给我找来干什么,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等我们一起长大了,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联手找不到的?等他回来我要好好说说他!”

“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亚瑟说。

“嗯,我等着!”男孩的目光炯炯,他身形一晃,整个人融化在空气里。

 

英格兰睁开了眼睛。

在空中徘徊的精灵们纷纷围拢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英格兰摇了摇头,“谢谢你们。”

他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回到了英国在美洲还只有十二块殖民地的时候。

“我想要建立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种的高低,没有强迫的信仰,没有酗酒,也没有奴隶。人民住在小小的农庄之中,耕耘田野,自给自足,不需要贸易,也不需要与外界来往。”少年翻阅着手中的地图,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彩。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英格兰问他。

“是的。”

“那么,去做你想做的吧。”

少年兴奋地离开了,他的身上沾满了尘土,他的手中是自由与无畏,他和他的子民在荒原上一步步建立了乔治亚。

乔治亚没有得到和平,它直接引发了一场战争;人们不需要这种安稳,他们更喜欢土地、奴隶和酒。

少年眼里的光彩湮灭了,他的愿望脆弱得如同一朵玻璃的花。

“站起来。”

少年跪在地上哭泣。

“站起来,阿尔弗雷德,”大洋彼岸的年长国家蹲下身将少年搂进怀里,那是一种精疲力竭又无可奈何的温柔,“你可以勾勒出世间最完美的天堂,但你却无法让人心与你共享同一种思想。他们贪婪,他们无法放弃渴望。”

“我该怎么做?”少年懵懵懂懂。

“把乔治亚交给我,它会有酒,会有奴隶,会建立最好的贸易线,会成为富裕的鱼米之乡……“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的孩子,你需要的,我都会送到你的手中。”

少年目光炯炯地听着,一言不发。也正是从那以后,亚瑟再也没有看见他流下一滴眼泪,再也无法轻易揣摩出他的想法。他像一快久经打磨的璞玉,随着时代的浪潮,一步步绽出了应有的光芒。

“可恶,你为什么要这样,混账……”那个永生难忘的雨夜,却换做他自己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已经长大的孩子沉默地看着他,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如此陌生。

我要知道他在想什么。战后的亚瑟很快就倒下了,在病痛反复之际,他时常出现这样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从战争开始便因为厌惧鲜血与死亡而消失了许久的精灵们出现在了他面前,说它们或许可以帮助他。

“我们会帮您连通到美国的梦境,那里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无法实现的渴愿、他自相矛盾的念想、他从未说出口的……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片梦中的净土,美利坚合众国变成了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人类,他所有国民的思想以他故友的容颜和个性伴随着他成长——温暖他、应和他、批判他、逼迫他。雾气的逼近象征了殖民与文化渗透,“阿尔弗雷德”则是他最纯粹的那个本我,兴许是命运使然,他的幻境在多方干涉下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了历史,直到那一日“阿尔弗雷德”忍不住拥住他的兄长、他的领路人,将一腔灼热的思慕融化在了他的眼神中、他的唇齿间。

——“我在这里,而你来了,你将奇迹赐予了我。”

——“我爱你,亚瑟。”

英格兰的意识体捂住了嘴,痛不欲生。 

当年的少年并未学会虚伪,他总觉得看不透他,不过是不情愿承认他已经无法被他掌控于手,他早已清楚地获悉了他的野心、他的希冀、他的不甘和对自由的向往,以及他们间终将扩大的那道构架于平等间的裂痕。

年轻的意识体只不过瞒下了一件小小的事、一份小小的感情。而他最终还是没能瞒住。

是了,有什么能瞒过强大的、骄傲的、无所不能的不.列.颠帝国?

亚瑟.柯克兰倏然泪流满面。

 

美国睁开眼睛。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从他的院子里摘下一朵蓝色的花,跨上马,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木屋前。

木屋的院子中央竟然有一块墓碑,上面没有刻名字,几只体态优美的白鹅在院内走来走去,与墓碑和平地做着邻居。

“我曾有个喜欢的人。”阿尔弗雷德放下了花。

“他想要杀了我,可是没有成功。”

“现在无论他怎么讨厌我,都已经没办法了。”

——你这个混蛋。

阿尔弗雷德泛红的双眼眨了眨,带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如果有机会,真想介绍你和他认识。”

跨越所有的死亡与鲜血,所有不堪回首却又无从弥合的裂痕,美利坚合众国沿着成长的轨迹逆流回溯,正步步走回当年。那时一切尚未开场,少年在属于他的大陆上无忧无虑、肆意妄为,这世间沧海桑田,曾都抵不过那人弯起的眉眼。

“我们生来脆弱,我们生来一无所有?可笑,”英格兰平静地俯视着他,“把法国佬给的垃圾扔了。我亲爱的小亚美利加,要记住——”

“你生来强大。”

“你将拥有一切。”

“那英.国你呢?”新大陆反问,“你是个国家,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吗?”

高傲的大英帝国眼中划过一丝怔松,他蹲下身,用其实并不高大的身躯将小小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阿尔弗雷德是在担心什么吗?”

“并没有!”

“那就好。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不用再担心任何事。”

 

“五月花”之后的第一百六十三年,年轻的意识体在墓前若有所觉地仰起头,一只白头的鹰隼自他手中扇动羽翼腾飞而起,转瞬间便没入天际。

他拆开了手中的信,信纸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干净漂亮的字。

“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吗?”

纵马疾驰在草原之上的阿尔弗雷德笑了,大洋尽头的风拂过身畔,他张开双臂,与那千千万万与他共享同一个意志的同胞们一起拥抱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

“准备一下,启程去签《巴黎条约》!”

“是!”

美.利.坚的土地日光潋滟,正是一个大好晴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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